寒山寺

cp:澄桑

 

晚吟多是看山回。
澄桑拉郎,有ooc,傻。白。甜。
谨防误食。

 

毕竟春寒,登高吹风远眺不算得合宜。小沙弥一面引着不以为意的年轻香客往钟楼去,一面悄悄拿余光捻过那身潇洒行头,粗略估摸到薄厚,当即冷风钻过似的绷紧脊背,身不由己地先替这爱俏风流的公子哥冷了一仗。

公子不晓得他这些拖泥带水的忧虑,倒是仪态坦荡,虽然骨格秀弱,却能够在寒气里将那徒具风骚的衣袍撑出岿然自如的效果,直瞧得小沙弥暗自敬佩起这份淡定功夫。

脚下不由便慢了几拍,两人脚步前后错落回廊里,围绕池塘转过一道月洞门,一座八角楼阁陡然呈现眼前。

阁下洒扫的僧人听到动静抬目望过来,接着停帚行了一礼,小沙弥脸上那点杂念已然收拾干净,一面低头合十,叫道:“师叔。这位聂施主想去阁里看看。”

驻立在侧的聂公子从善如流地抿起一点温良的笑容,眼神清清亮亮,透着些晚辈在长者面前的温顺谦良,一言未发却已很是讨人喜欢。

小沙弥觉得自己向来待人不假辞色的师叔神情都微微柔和下来,不由略带惊奇地更高看了这位清弱秀丽的贵家公子一眼,道:“聂施主,请随我来吧。”

聂公子盯着他愣了下神:“啊?嗯……好啊,劳烦小师父了。”说完脸上有点红,好像为自己的走神尴尬了似的。谁也不知道他刚才顶着一副乖巧面具,心里在不着调地想:他这小半生做过最软弱无能的家主,最忍辱负重的债主,此刻又新鲜出炉个该当慷慨为怀的“施主”——真是有意思的很。

又觉得既然被这么有诚意地称呼了,不做点什么来实至名归简直没有道理。只是身上并未携带足够银钱,聂公子思忖片刻,从飘逸的大袖子里倒腾出一柄精美折扇,预备参观过这传说中夜半钟声的来源后捐赠给寺庙以表心意。

捏住扇柄敲敲手心,他接住小沙弥询问的眼神,微笑着正要踏出一步,只闻吱呀声动,僧人背后的门扉被从里轻松推开了。

聂公子眉头轻微地抽动一下,不知为何有点紧张。直到那人推门走出来,他忽然睁大眼睛,辛苦维持的风度仪态抛得一干二净,好像只大猴子似的一下蹦起来窜到小沙弥身后,左顾右盼抓耳挠腮惶急下蓦地抖开纸扇,一折流丽山水掩了半张脸孔,独眼睛留在外面躲躲闪闪投去一瞥。好容易将那驻足静立之人囫囵兜进眼底,他只觉脸皮发烫,胸口一团炙热裹着心脏狂跳。

小沙弥对他突如其来的变身全无招架之力,疑问哽在喉间滚了两滚没吐出来,后颈上感到一阵阵瑟瑟的滚烫呼吸,不知道是恐惧到极致还是兴奋过了头。

他有些惊吓到地转脸,自家师叔已八风不动地埋头挥帚,当方才无事发生过。再看去阶上,一名紫服青年正扫下目光,与他视线撞了个正着,瞬间将他那点微不足道的惊吓落到了实处。

小沙弥背后发寒。青年并不丑陋,甚至是极为出挑的俊美,然而眉目间透着一股冷淡的戾气,居高临下有意无意地压迫与他对视的人。

他注意力在小沙弥身上一触即收,接着带着点研究磋磨的意思准确地揪住了其后那个纸扇盖脸故作玄虚的“人猴”。

四目相接的刹那,聂公子知道自己不能够再掩耳盗铃,讪讪地放下扇子又低头磨了磨鞋底,才抿嘴好像挺不情不愿地从小沙弥背后挪了出来。掐了把手心,咳了一声,打招呼道:“啊,江宗主,这么巧。”

紫服青年走下石阶,语气不冷不热:“你在这做什么?清河没有宗主坐镇也能布置清谈会倒是自立。”话毕顿住,皱眉挑了面前细肩膊窄腰身的青年一眼。

封棺大典结束后,聂氏派发请帖广邀仙府名士赴不净世参加清谈会,此举在仙门中众说纷纭,其中最未雨绸缪的那一撮声音认为以聂怀桑在大典上展露锋芒的表现,这很可能是他向众人发出的清河聂氏即将重振声势的信号。

然而此时此刻,传言中应当正为清河之崛起精心准备的人却在这小有名气的寺庙里不成体统地打扇赏玩。被捉了正着便颤颤巍巍地虚张声势,恍惚间仿佛仍旧是当年云深里那个画扇捉鸟逃学摸鱼不谙风霜不成气候的少年。

江澄不觉又皱眉头。

聂怀桑惯常走神,很有经验,见这模样便了然人心思不知道飘忽到了什么地方。因此他大大方方地把目光停在了那张脸上,流连好一会才脸红心跳地撕下来,感觉自己占了一个莫大的便宜。

既然江澄心思没放在他身上,他也不必再为那句疑问演出一番答复,慢条斯理地合上纸扇,声音里些微透露出餍饱后心满意足的敷衍:“江宗主说的不错,我不过是个符号,在清河起不到多大助益。倒不如四处走走,为家门探听外头的风声。”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很有自知之明。”

江澄已回过神,用难以理解的目光凝视了他一会,冷声提醒:“我门下弟子如果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早就被打断腿。”

聂怀桑悚然低呼一声,继而幸免于难似的松了口气,露出雪白牙齿:“幸好我不是。”

江澄眉尖抽动一阵,终于感觉与他交谈完全浪费时间。他丝毫不信聂怀桑适才那番自我贬损安于现状的鬼话,这人明明白白捂着真实心肠要教人觉着他败絮其中。

想到此处,江澄心思忽动,自以为不动声色地飞快打量了眼前人一遍。

大概是根基薄弱强行结丹的缘故,聂怀桑虚长他几岁,样貌却还有些青涩,身量也不足。皮肤细白,五官偏于秀丽,也就是品味尚可,一身玄色打扮合衬地压住了底子里飘飘欲仙的虚弱,不说话时看着勉强有两分风骨。

江澄心情略微复杂,倒不能不承认聂怀桑对自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定位精准。正断定此人心思深沉时,瞥见他耳根慢慢涌起一簇红意——修仙者对血脉运行何等看重,江澄立即凝目,便见那垂红沿耳廓蔓延而上,像极了血液逆行。

他浑身气息骤变,当即出手箍住对方脉门,顾及一旁有不相干的凡人,克制地放低了声音,语气森寒道:“聂怀桑,你修了什么邪魔外道!”

仿佛被他的目光和声音点燃,那红意蓦然扩散,竟一反先前温吞瞬间将聂怀桑烧了个面红耳赤。

江澄微怔,以为情势急迫更待逼问,便见聂怀桑脸色古怪,又是窘迫又是尴尬地游移着眼神,吞吞吐吐道:“唉……没……没有的事。我哪里敢呢?江宗主怎么会这么想……”

他说着好像有了点底气,灵犀一动般低头咬住扇柄,将另一只手腾出来送到江澄面前,狼狈地垂着眼帘,声音里有一丝细细的战栗:“江宗主不相信,大可仔细检查啊。”

江澄没察觉出来,怀疑地审视了他一会,伸手探过去。

刚才一把攥住都不如何,这会三指探上倒感觉温度灼人了。他释放出灵力沿指腹紧贴的脉动进入聂怀桑身体,仔细查看了一番人体内的灵力循环,确实没有问题。

聂怀桑虽然灵力孱弱,但所修习的到底是仙门正宗中最不容凶邪盘踞的聂氏刀诀,若是想入魔道,恐怕得先将自己金丹碎了。

想到此节,他忽然被当头泼了冷水似的定住。

聂怀桑压着脑袋却一直留意他的每点动静,感觉到手腕上微微僵住,立即抬头。然而那失神只是一瞬,江澄已移开手指。灵力悉数回归自身,他脸上又重新有了点血色,再无端倪可寻。

聂怀桑拿下折扇,难得正色地端详了他一会,小声询问:“江宗主?”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后,江澄道:“你的脸……”

聂怀桑立时哀叹一声打断,他自然感觉到脸上发涨,冲得他头脑昏眩,几乎要不知所处。深深吸了口气,他断然移开目光:“我很好,没修魔道,江宗主……不要问了。”

第一次听聂怀桑嘴里明确表露拒绝,有些新鲜。不过既然他与魔道无关,江澄自觉也无兴趣再追究,便闭了嘴。

倒是聂怀桑偷偷溜回眼珠在江澄脸上转了一圈,随即心如鼓擂地后悔了,短暂的一番天人交战后,他顺利倒戈向私欲。喉咙吞咽几下,慢慢地提起自己被握住的另一只手,嗓子发干地说:“不然,还是再确认一遍?”

江澄神情顿时微妙。像是头一回知道面前站着的是个稀奇物种似的,他不无阴暗地思忖:胆子挺大,当真以为我不会在他内府里做什么动作?

然而的确是不屑。江澄哼了一声松手,正要开口不必,听到聂怀桑低声叹道:“唉……好疼。”

聂怀桑揭起袖口,原来雪白的手腕青了一圈,脉门处压了深刻的指印。

江澄微微愕然,当时确实急切,但他不记得自己用了这么大力气。定定盯了会那块乌青印子,他别过眼,一点歉意也没有地嫌弃道:“细皮嫩肉……”说着顿住,突然气闷地感觉到一点话里的诡异。

聂怀桑本来脸红红地看他,结果找不到分毫对同道的关怀,就垂头丧气地小声指控:“明明是你手劲太大。”

江澄下意识地瞥回来。这一次也不知为什么,他注意力纤毫不漏地拢住了所有细节。比如聂怀桑的手腕比起成年男子也太过纤细,但又并非硌眼的伶仃,乃是温润精巧的一小握。比如在乌青的映衬下,旁边完好的皮肤简直白得晃眼。

他喉头微动,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点不自在。原地木头桩子似的杵了一会,忽然没头没脑冷冷冰冰地说:“我走了。”

接着果然拔脚就走,雷厉风行得聂怀桑差点没反应过来。赶忙追上两步,又猛地记起自己先前琢磨的许诺,只好唉声叹气地速速返回身轻轻地把折扇塞给装聋作哑多时的师叔侄,不忘嘱咐:“这是同秀大师早年作品,师父可供奉佛前,不要当做等闲搁灰……”

好一通交待他才放了心往外跑去,横冲直撞,气喘吁吁,总算在寺庙外见到江澄背影。

“江宗主等等!”

江澄一顿,刹那间竟隐隐生出头皮发麻的感觉,拧了拧眉头,他克制住停步侧身,示意自己听到了。却不往那里看一眼,只待人追上来,鲜少地不带讥嘲,平铺直叙道:“怎么,你也要去莲花坞?”

未明状况,聂怀桑先茫然地“啊”了一声,然后就千回百转地过分领会了这句话,瞬间眼睛发亮,正要回答却见江澄神情危险地瞪了自己一眼,他呆了呆,只好委曲求全地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我当然是回清河啊……”

江澄这才自欺欺人地放了心。沉默一会,说道:“再会。”腰间佩剑三毒锵然出鞘。

聂怀桑抢道:“江宗主!”

他犹豫了下,局促地笑道:“我不能御剑,就只好行船,可是今日出门忘了带……钱。”说着脸又有些红了。

动不动脸红,体质也倒霉。江澄忽而想。

聂怀桑在姑苏求学时经常偷摸下山买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以此为乐,这样一个富家公子做派的人当真会出门不带分文?

江澄本有充分理由质疑,可看到聂怀桑窘迫的模样,他神使鬼差地想,算了。

他给了聂怀桑一枚纯银的莲花瓣,再不流连,御剑离开。

几度烟霄独去来。

聂怀桑看了他离开的方向一会,握紧手心,轻轻地出了一口气。他慢慢往渡口船家溜达,到了后故意软绵绵地跟姑苏特有的吴侬软语夹缠不清地掰扯,直到船家生了恼,才悔悟般地将自己打回原形,化水似的溜下去靠住船篷,被水面的寒气一扑又当即结成了冰。

聂怀桑倒也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副面貌。本来这一场莫名其妙的不期而遇应该让他非常快活,怎么现在却好像是失魂落魄更多。

可惜这会来不及回寺庙求高僧点化了。

聂怀桑哼起一首云梦小调,水道两畔白墙黛瓦渐渐远去,在朦胧雾气中化成了少年时梦想能走过的妩媚千山,他歪歪头,有点难过地想起自己曾寻到的与那个人姓名相切的诗句。

早入半缘分务重,晚吟多是看山回。

-完-

评论(23)
热度(225)
  1. 共1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疾景凋年 | Powered by LOFTER